作者简介:蒲素平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河北评论家协会理事、河北诗歌研究中心研究员,作品见《诗刊》《文艺报》《人民日报》《中国作家》等,著《唐诗的另一种写法》《一个人的工地》等多部,入选百余选本诗选本,入选年.年中国作协重点项目。获第三届孙犁文学奖,第二届中国工业文学·长篇报告文学奖等。
瞧这个人!在天上走钢丝绳呢。
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,一个人的手指指向天空,他张大着嘴,仰着头。天空是蓝天白云,蓝天白云下是几个在导线行走的人,远远看上去,他们在天上行走。
正是秋天,天空高远,几个人在高空的导线上行走着,如果从远处看上去,最醒目是他们红色的安全帽,一个个红色的点,至于脚下的导线是看不太清的,他们在空中走着,许多人感到了奇怪。
是啊,谁能在空中行走。
人一出生,注定了把大地作为行走的支点,我们从小被教育要脚踏实地,说的就是这意思。如果我们稍微看的天空时间长了些,就会被说成好高骛远。在这样的教育下,我们每天都是低头走路,顶多是飞起一脚,把一块土坷垃踢远。我们从没有试着到天空上,往下看看,俯视一下我们平时看惯了的世界,是个什么样子。
当然我们也努力过,我小时候就喜欢在土坯墙头上健步如飞,上窜下跳。喜欢从一家房顶上跑到另一家房顶上,在房顶上居高临下。喜欢坐在房檐上,把脚耷拉下来,悠闲地往下看。但这所有的尝试,都一一被年龄和大人所扼杀。到了学校,学习的也只是从耳目手鼻口牙,这些伸手可及的实际物体。于是我们不知什么时候便开始拘泥,拘泥于三米之内的视野,想象力变得平庸,小小的身体便沉重的难以飞离地面,少了一份轻盈的飞翔和通透。
一个不能飞离地面的人群,遍地都是。
对于每一个农村少年来说,走出去就是一把火的种子,有时看着成了灰烬,如一阵风吹来,就会呼呼地冒出火星。于是一批一批的农村少年扛着被子出门了,我就混迹在这群少年之中,到一个城市去读书。
我没有自己的理想,理想是靠不住的月光,农村的少年都是走一步,看一步,走着走着就发现眼前的路越来越开阔。我就是这样,毕业后,分到一家电力公司干野外高压线路架设。开始每天起早贪黑地爬铁塔,爬上爬下的,后来,就开始走线,在导线上走来走去。
当我站在铁塔上,我看到的景物与在地面上看到的景物就完全不一样,在地面上,你看到的是景物的一个面,等你上到高空,你看到的景物就是立体的,既能看到阳光又能看到阴影,既能看到一些庄稼缓缓变老变枯萎的过程,又能看到小草一点点生长。
第一次走线,我从铁塔上下到导线上,开始往外走,就是往远方走,那是千伏超高压线路,是四分裂导线,就是一项有四根子导线。走在导线上,远远往前看上去,能看到前方,也能看到下方。导线在风的吹动下,小小地跳跃着,脚踩上去,导线向下沉,呼一声,当然这声音你听不见,只能在心里听见。身体向下一沉,然后继续向前走。
导线的颤动,使我的双脚渐渐失去了在大地行走的潇洒,保持一种身体的平衡,中庸的平衡是至高的境界,走线就是这种练习。
在导线上,首先会距风更进一些,离阳光更近一些,如果有雨,离雨也更近一些,也就是离自然界的万物更近一些,这时候,心也就会离自然更近一些,整个人就更自然一些。在工地上,既是和社会融在一起,又是相对独立的,离世俗中的一些事情更远一些,离内心更近一些。
在线行走,往四周看看,往下看看,一个空中,一个地面,空中的茫茫然,往下看,每一棵树都是惊叹号,突兀地站在大地上,至于一些草,蔓延着,扯在一起。空中和地下,中间隔着一些看不见的空气和事物,我们看过去,常常不知所以。那么我们和生活之间隔着什么?是岁月?时光?是一步一步的行走?是晃动?不可控制的恐惧?其实简单地说,这是两个维度之间的关系,只不过,平时我们疏于思考这些。
一个又一个的人,从地面走向我反面的方向,天空中,一个又一个人超过了我,走到了我的前面,同时也落在了我的后面。生活不是勇往直前的单行道,有着枝枝杈杈分歧。
一些人走近了,一些人走远了,一些人原路返回,一些人消失不见了。